人口增长 中国增长之谜:人口红利影响有多大？

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快速发展，和“人口红利”有多大关系？一个国家的总人口与其增长率和经济增长之间是否存在简单而必然的关系？

文|朱天刑

“人口红利”原本是人口学家使用的学术词汇，但在中国已经成为日常用语。媒体和普通聊天的人会听到这样的说法:中国过去的经济高速增长很大程度上来自人口红利，但现在人口红利已经消失，所以中国经济必须找到新的增长动力，否则将无法持续。

人口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一直是中国的热点问题。中国试图提高经济增长速度的最重要的政策之一是举世闻名和前所未有的独生子女计划生育政策。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首先需要理解的是，一个国家的总人口与其增长率和经济增长之间没有简单而必然的关系。

什么是“人口红利”？

大国和小国都有快速增长和缓慢增长，这一点不难理解。但为什么人口增长不一定导致人均GDp增长下降？毕竟，中国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为了促进经济增长吗？而且，给定相同的GDp增长率，人口增长率越低，人均GDp增长就不会越快？在这里，请注意，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的几个沿海省份由于经济发展迅速，机会众多，吸引了许多来自其他省份的人。他们的常住人口增长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而他们的人均GDp增长率则高于大多数内陆省份。

那么到底什么是人口红利呢？简单来说，随着一个国家生育率的下降，需要抚养的孩子的比例会降低，劳动年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会增加。这时，即使劳动生产率不变，按总人口计算的人均产出也会增加。这种人口结构变化带来的经济增长收益，可以称为“直接人口红利”；此外，由于抚养比下降，家庭储蓄可能上升，社会上可用于固定资本投资和教育投资的资金也可能增加，从而导致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由此带来的经济增长效益可以称为“间接人口红利”。但人口红利是不可持续的:生育率下降、预期寿命延长，最终会导致老年人口比例上升，使抚养比停止下降，反而上升。事实上，中国在2013年就达到了抚养比的最低点，这意味着人口红利已经消失，开始变成所谓的“人口债务”。

在中国，生育率的下降和人口红利的产生通常归因于严格的“独生子女”计划生育政策。但实际上，在中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之前，生育率已经开始急剧下降，许多没有严格计划生育政策的发展中国家的生育率也出现了大幅下降。

因此，计划生育政策不是中国生育率下降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现在生育政策放开了，中国未来的生育率可能不会显著提高，甚至可能继续下降。

如何衡量人口红利对经济增长的贡献？

如何衡量人口红利，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有多大，学术界仍有争议。我们引用人口学家王丰教授的话:“中国过去30年的快速经济增长，除了制度变迁之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口结构转型时期产生的人口红利，也就是年轻劳动力占总人口比例扩大带来的经济利益。这部分年轻劳动力与大量外资相结合，创造了历史性的、不可复制的经济增长。

各种估计表明，20世纪最后20年人口红利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是15%到25%。”王丰的结论似乎主要基于两项研究。一个是他自己和梅森的研究，发现抚养比的下降使中国人均GDp从1982年到2000年增长了1.3%，同期中国人均GDp年增长率为8.4%，即人口红利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为15%。另一个是中国“人口红利”概念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蔡芳教授及其合作者所做的研究。他们用不同的方法得出结论，同期的人口红利相当于人均GDp增长率的2.3%，即中国经济增长的四分之一以上来自人口红利的贡献。

学术研究的普通读者不一定能看懂，但要知道，任何一篇论文的研究结果都不是真实的，因为这些研究中使用的假设、模型和数据都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例如，根据另一项研究，可以推断，在1978年至2008年的30年间，人口红利仅使中国人均GDp增长率提高了0.43%，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仅为1/20。无论如何，即使我们承认人口红利给中国带来了额外的1.3%-2.3%的人均GDp增长率，我们仍然远远不能解释中国增长的奥秘。毕竟中国的人均GDp增长率在过去30年里一直比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高出7%以上；而且除了中国的人口红利，很多发展中国家也因为生育率下降而有人口红利。

为了更好地理解人口红利的规模和作用，我们将通过下表1比较中国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均GDp增长率、劳动年龄人均GDp增长率和人口红利。劳动年龄人口是指15岁至64岁的人口。表中所谓的“直接人口红利”等于人均GDp年增长率减去劳动年龄人口人均GDp增长率，反映了劳动年龄人口增长率超过总人口增长率对人均GDp增长的直接影响，不包括因供养人口比例下降带来的储蓄和投资的增长，以及教育水平的提高对经济增长的好处。

表一

从表1的数据可以看出，1982年至2012年，中国的直接人口红利只带来了每年0.5%的额外人均GDp增长率，与9.1%的人均GDp增长率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有趣的是，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相比，中国的直接人口红利并不高。具体来说，它与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欧洲和中亚的发展中国家非常接近，但略高于南亚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甚至低于中东和北非。虽然我们只计算直接人口红利，不包括间接人口红利，但所有间接人口红利都是基于直接人口红利。理论上，拥有直接人口红利的发展中国家也可能拥有间接人口红利。这个红利能否实现，是人口之外的问题。因此，表2-2中的数据清楚地表明，人口红利不能解释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巨大经济增长率差距。从1982年到2012年的30年间，中国人均GDp年均增长率比经济发展相对较快的南亚高5%，比其他发展中地区高7.3%-8.8%。

除了中国，其他东亚国家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也享受到了一些人口红利，但程度也远远不足以解释东亚增长之谜。表2引用了美国哈佛大学两位学者的研究成果，从中我们可以看出，1965-1990年期间，东亚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增长率占主导地位，人均GDp的年均增长率不仅远高于发达的欧洲和北美——这可以用追赶效应来解释，而且高于所有其他发展中地区，尤其是南亚、非洲和南美洲。

除了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经济增长其实比欧美发达地区过去25年都要慢！那么，人口红利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解释不同地区经济增长率的差异呢？从表2可以看出，除非洲以外，所有地区都有一定的人口红利，因为这些地区的劳动人口增长率超过了总人口增长率。东亚人口红利最大，其次是东南亚。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口红利可以部分解释东亚经济的快速增长。但人口红利无处不在，东亚的人口红利最多只比其他地区高1%。但东亚人均GDp年均增长率比增长缓慢的南亚、非洲、南美高4.4%-5.26%。从结论中可以明显看出，使用人口红利远远不能解释东亚与其他地区经济增长率的巨大差异。

表二

退一步说，尽管人口红利在中国经济增长乃至东亚经济增长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问题来了:如果人口红利真的如此重要，为什么其他发展中国家不能通过人口红利实现经济快速增长？有人可能会说中国政府强，可以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其他国家不行。但我们看到，除了中国，其他东亚国家都没有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为什么他们有相同的人口红利？可见人口政策的影响被大大高估了。其实人口学家只是想说人口红利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因素之一，而不是用人口红利来全面解释中国的经济增长。人口学家还想指出，人口红利只是一种暂时现象。随着老龄化的到来，人口红利将成为人口负债，对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然而，人口红利和人口债务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如果人口红利有限，人口负债不会太大。但说到大众传媒，过去人口红利的作用和未来人口负债可能带来的影响被夸大了好几倍。

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将面临人口老龄化，这是发达国家已经面临的问题。在这些国家，当人均GDp增长1%-2%时，不存在老龄化导致的危机局面。很多人可能会说人有钱，所以养得起老人，而中国是“未富先老”。但是，即使是“未富先老”，对经济增长也不会构成太大的挑战，因为只要中国还处于“富起来”的发展阶段，就有赶超的潜力，经济增速还是比较快的。多一个百分点的增长率就能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问题。事实上，只有当中国的快速增长完全归功于人口红利时，才能得出中国永远不会因为人口过早老龄化而赶上发达国家的结论。“未富先老”可能是20年后的现实，但不代表人口开始老龄化后就不会继续富下去！

著名人口学家蔡芳教授明确指出，中国“先老后富”的差距“主要应该通过持续的经济增长来缩小，最终消除”，而不是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前景会因为人口红利的消失而黯淡。